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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章 第25個夢:撥雲見日|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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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在功利與理想中掙紮著。我曾經以為可以名利和理想兼收,發現不可能之後,便把它們置於對立的兩端,為了掙錢奔走的時候,我只想用錢證明自己的能力,而在大病之後,理想又空前膨脹,我就像一只被倒滿水的茶杯,除了傾覆摔碎,不會有別的結局。

所以我對小南說:“所以,其實那個故事的出發點很偏激,哎,一個被帶歪的孩子已經活生生地站在眼前,不知道還有沒有毒害過其他孩子啊。”

小南撇了撇嘴,不太承認我給她的定位,追問道:“後來呢?後來你怎麽不寫了?”

“後來啊,後來我就回家賣紅薯了。”踏上小橋的石階,對岸的屋舍裏亮著燈,倒影星星點點鋪滿河面,與剛剛熱鬧的街市大不相同。

小南跟在我身後,噠噠噠地踏上石板路:“賣紅薯?能不能好好說話,到底幹嘛去了?”

我站在石橋上,扶著涼絲絲的石頭欄桿,看著夜晚潺潺流過的河水,長出一口氣,終於說出了那段我原本想要隱藏的往事:“回老家賣樓!不過我們售樓處沒有一目五先生。”說完這話扭頭看著小南,她眨眨眼睛,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。問東問西,終於確定我真的是單純地去賣了個樓,她若有所思地感嘆:“當編劇當的好好的忽然回去賣樓,然後一言不合又回來編劇,你這路子也夠野的。”

“還行吧。”不灑脫,不妄為,只是掙紮著兜兜轉轉,在糾結中消磨著時光。

小南站在我旁邊,靠在橋欄桿上擡頭看著天空:“你剛來的時候,真是挺失望的——我沒法接受,那個曾經告訴我們永遠不要丟掉自己獸性的人,竟然會被世俗馴化成現在的樣子,看來是我誤解你了?”

我輕輕笑了笑:“人的本性是天生的,血液裏潛伏著一匹野馬的人,可能會蟄伏,但不可能被馴服。”不知道為什麽,忽然有一種沖動,我當著這個小丫頭,忽然說出了對任何人都沒有說出的事:“就是因為我的難以馴服,又以為我老公被馴服了,所以和他分開了。”

“啊?”小南張了張嘴,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什麽。

“今天你一直問我是誰是誰的,其實就是他。他曾經是個獨立出版人,半個旅行家。”小南其實沒有看起來那麽胡鬧,就像上一次沒有追問為什麽陸一梧不記得我一樣,這一次見我不說,也很快繞過這個話題說別的。但其實,那個人曾那樣大張旗鼓地路過過我的生命,談論什麽也很難避過他。

小南沈默了一會,嘟囔著說:“原來是失戀了,怪不得脾氣壞得像貓一樣。算了,不跟弱勢群體計較。”

我嗤地笑出聲,只覺得被她這樣輕飄飄地說出來,“失戀”好像也不算什麽大事。

***

同裏的早上漸漸熱鬧起來,坐在對面的那家外國人走了,一個男生從外面回來,重重坐在沙發上看著相機裏新拍的照片,三個女生從樓上說笑著走下來辦退宿,一面商量著早飯該去吃酒釀餅還是青團。閑適又煙火氣十足的古鎮,很放松很舒服,很適合靜靜地想些事情。我選擇出來采風而不是回老家,也是想離開舊的環境,在放松身體的同時放松頭腦,隨意去想想那些事。

就在前幾天,我又夢見李公子。更確切地說,我夢見自己變成了李公子,牽著老於穿梭在幽暗的叢林裏。叢林、濃雲,遮蔽著天上的月光,我手裏提著一盞燈,警惕著周圍潛藏的危機。世界喑啞無聲,偶爾一點響動,我便果斷出手,不留餘地。幾次短促的金鐵交鋒聲,幾滴腥甜的血氣,幾聲低沈短促的嘶吼……最後一切歸於沈寂。

手裏的燈被刺破,蠟燭點燃畫著水墨花鳥的燈罩,倏忽的火光之後,世界重歸黑暗,擡起頭,樹影中有半輪明月,低下頭,枯葉間有我斑駁的影子。鐵骨扇上有鮮血滴滴落地,沿著嫣紅的血跡看去,看見倒在地上的老於。

老於……它死了?我緊兩步上前,跪下來摸著老於身上粘膩的鮮血,我的手微微發抖,一擡眼,又看見倒在老於旁邊的稚童,那是我的孩子……我捧起他小小的身體,緊接著,又看見倒在血泊中孩子的母親,我的妻子,我小心地拿掉她在最後一刻還攥在手中的柳葉刀,想要抱住她已經變涼的身體,下一刻,我又看見我的父親靜靜靠在一棵樹下,已經失神的眼睛依然看著我。我撲過去跪在父親面前,擡起頭,看見他脖頸間的刺目的傷痕——那傷痕,是來自我的鐵骨扇!父親親手傳給我的鐵骨扇!

鮮血從父親的傷口中汩汩流出,纏住了我的雙腳,我回頭想要拉住妻子的手,卻被她身體中流出的血液淹沒了膝蓋,我如陷泥潭,如墜冰窟,感到那些血像一根根針刺入我的肌膚,痛不欲生。

更深的痛來自心裏,是我殺了他們嗎?是的,是我一手毀掉秋聲樓,毀掉父祖幾代人的心血,是我一意孤行,讓我的妻子以身犯險,是我不計後果,讓我最親近的人全都葬身火海……

我在痛哭中醒來,分不清我是李鶴閑還是謝小清。說什麽一將功成萬骨枯,親眼看見親人的屍體倒在面前,才知道什麽千秋萬代,什麽江湖興亡,都不如父母膝下盡孝,妻兒堂前承歡。

不,我不是李鶴閑,那只是故事,不是我的人生。我擦幹眼淚,擡眼望去,也不再在那片叢林中,同樣的濃雲遮蔽著半月,我依舊提著那盞燈,站在城市熙熙攘攘的大街。在我身邊沒有李公子的家人,只有一個個遠去的身影,我知道那是我最親近的人,盧佳、陸一梧、阿森……我伸出手,想要出聲挽留,卻發不出一點點聲音,只剩下天上的月亮清清冷冷地看著我。

濃雲像吞噬月亮的天狗,那點清冷的月光越來越暗,我聽見爸爸媽媽的聲音在身後喚我,想回頭尋找他們,世界卻在這時變成徹底的漆黑,我在漆黑中尋找,卻一無所獲,這一次的心痛和恐慌比上一次來得更甚,我在孤獨冷寂中醒來,大口呼吸著深夜冰冷的空氣,再也無心入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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